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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農(nóng)民的春夏秋冬之望豐收
5月14日,天下起了雨,老薛給自己、給大伙放了一天假。這是春節(jié)以來,他第一次放假。老薛閑不下來,又謀劃起了他的無人農(nóng)場。智慧農(nóng)業(yè)前景誘人,這幾年成了熱門。老薛想搞個無人農(nóng)場進行試驗。由于疫情影響,進展有點慢。他想加把勁兒,爭取今年能建成。
老薛名叫薛拓,今年64歲,家住關中平原的西安市長安區(qū)斗門街道中豐店村。
關中平原沃野千里,后稷“教民稼穡”于此。千百年來,這里的莊戶人家始終堅守著一個傳統(tǒng)——在院子的門樓上懸掛“耕讀傳家”等匾額,其材質大都由傳統(tǒng)的木頭、青磚變?yōu)楝F(xiàn)在的瓷磚。老薛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長大。
2004年,老薛嘗試著托管流轉土地種糧食;2008年,他牽頭成立長豐農(nóng)機專業(yè)合作社,任理事長。
老薛干了很多次“吃螃蟹”的事情:購買植保無人機、建立植保基地、修建無人機跑道、購買進口大型拖拉機、建立無人機學院……
在老薛心中,最重要的事就是把糧食種好。
無人機成農(nóng)機,農(nóng)民辦無人機學院、修無人機跑道
關中地區(qū)種冬小麥。農(nóng)民秋種、冬灌、春管、夏收。5月4日一大早,老薛帶著隊伍來到神禾塬上,給合作社托管的小麥打藥。小麥剛進入揚花灌漿期,正是病蟲害防治最為要緊的時候。
有人拉水、有人噴藥……大家分工明確。安排完活后,其實老薛可以什么都不用干,但他還是不放心,也閑不下來。他給自己也派了活:保證每一株小麥都能噴到藥。
老薛種了40多年地,其中的門道,摸得清清楚楚。從打藥機車轍的距離,他可以判斷出噴藥是否到位。他不停地在地頭來回走動觀察,不時給農(nóng)機手打打手勢喊喊話。老薛帶著大家,一天就完成1000多畝小麥噴防任務。
合作社剛成立那幾年,靠人背著打藥桶噴藥,一個人一天頂多能打完50畝地。光打藥桶,合作社就買了200多個。2010年,合作社托管流轉土地達3萬畝。春季噴防,要一二百號人忙活一個多月,從3月中下旬到5月上旬。
2012年年初,老薛偶然看新聞得知:無人機可以打藥,一天作業(yè)四五百畝。他被深深震撼:一臺無人機能頂十多個勞力。他心動不已,相中了一臺價格20多萬元的植保無人機。
那年春季,無人機讓大家開了眼,一天作業(yè)500多畝。很多人專門跑來就為了看一下無人機咋打藥。大家對老薛豎起了大拇指。
2013年年底,合作社建成占地200畝的農(nóng)業(yè)植保基地,還修建了無人機跑道;后來,又陸續(xù)購進了20多臺無人機。
隨著無人機應用增多,每到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,老薛就感到無人機和飛手不夠用,于是想搞無人機培訓。2020年年底,合作社的無人機培訓學院辦了起來。
消息發(fā)布后,報名電話被打爆了。榆林市榆陽區(qū)思路農(nóng)機農(nóng)民專業(yè)合作社負責人思耀國,派了兩批共8人,不遠千里從榆林到西安學習。
學院累計培訓了100多人。在西安、寶雞、咸陽、銅川、渭南、榆林都有學院培養(yǎng)的飛手。需要時,老薛一聲“號令”,召集周邊三四十名飛手帶著無人機前來“協(xié)同作戰(zhàn)”不成問題。
老薛說,以前打藥,一畝地人工費10元,3萬畝地要花30萬元,忙活一個多月?,F(xiàn)在有了無人機、打藥機,十多天就忙完了。合作社的20多名農(nóng)機手也是無人機飛手,每人每月工資6000多元,每月合計十幾萬元。
抵押7套房,湊齊300萬元,買回“天價”拖拉機
進入5月,西安的天氣日漸炎熱。中午,麥田里溫度直逼30℃,太陽曬得人眼睛發(fā)疼。老薛黝黑的臉龐上不斷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,汗珠逐漸匯聚,沿著臉頰流下,滴入泥土中,成為滋養(yǎng)小麥的“肥料”。
從遠處猛然望去,老薛的身影如同定格在麥田中的石柱。
老薛背過打藥桶、趕過牲口、拉過架子車……他知道干農(nóng)活的艱辛。因此,他對各種新型農(nóng)機農(nóng)具有著執(zhí)著的追求。2016年,老薛又尋思著買拖拉機。
那年6月,老薛一直在路上跑著,坐硬座火車、睡小旅館,從西安市到渭南市,再到咸陽市,再到河南省洛陽市……
越看,老薛的胃口越大。本來,他計劃花二三十萬元,買一臺功率150馬力的拖拉機;到最后,變成了花300萬元,買3臺功率210馬力的進口大型拖拉機,還有配套農(nóng)具。
老薛找兒子薛強商量:“你看咋樣?”
“300萬元,錢哪來?”薛強問父親。
“想辦法湊。那機器好得很,干完了合作社的活,還能到外面攬活。過不了幾年,就回本了?!崩涎φf。
老薛的老婆和閨女,還有合作社其他成員,都被嚇了一跳,但沒人能犟過老薛。
錢不夠,還差200萬元。老薛閨女、大舅子,合作社會計,還有一位農(nóng)資經(jīng)銷商,把7本房產(chǎn)證交給了老薛進行抵押。
公證那天,房產(chǎn)的夫妻雙方,還有合作社相關工作人員,30多人到場,黑壓壓一片。
當年9月,3臺拖拉機開進合作社大院?!拔野仲I農(nóng)機,要求十年不落后?!毖娬f。
新拖拉機1臺能頂原來的3臺。老薛、薛強,還有合作社的農(nóng)機手們,鉚足了勁干活。用了11個月時間,合作社就還清了貸款,把房產(chǎn)證還給了房主。
從2016年下半年到2019年下半年,3年時間,合作社攬活6萬多畝,掙了200多萬元。拖拉機的本錢也回來了。
這些年,合作社購買大中型農(nóng)機150多臺(套),總價值超過1200萬元;還組建了農(nóng)機、農(nóng)技、植保和水電4支專業(yè)服務隊,聘請6名西北農(nóng)林科技大學教授作為技術顧問。
“現(xiàn)代化種田才有出路。”老薛說。
收集架子車、拖拉機、無人機……老薛想建農(nóng)機博物館
開春以后,神禾塬上麥苗青青,一望無垠。每當微風吹過,碧濤起伏蔚為壯觀,這里成了網(wǎng)紅打卡地。許多人慕名要到老薛的合作社去看看。
在合作社的倉庫里,有很多用不上的舊農(nóng)機農(nóng)具——架子車、打藥桶、拖拉機、打藥機、播種機……老薛一直沒舍得扔?!拔蚁朕k一個農(nóng)機博物館?!彼f。
每次看到這些“老伙計”,老薛就回想起了以前的艱苦歲月——6月天,頂著烈日,拿著鐮刀割麥、碾場;三伏天,冒著酷暑,穿著外套,給玉米澆水、施肥;冬天,冒著嚴寒,趁雨雪天氣,給小麥施肥……
合作社買的第一臺植保無人機,已經(jīng)多年不用了,但老薛一直留著。每過一陣子,他還要擦拭一次?!斑@是一臺劃時代的農(nóng)機,是將來農(nóng)機博物館的鎮(zhèn)館之寶?!崩涎φf。
春耕以來,合作社的農(nóng)機損壞了一些,需要補充。老薛準備忙完了這陣子,重新購置一批。
“每年的中央一號文件,我和兒子都要細細讀。合作社的3臺大型拖拉機,政府補貼了40多萬元。”老薛說,“現(xiàn)在農(nóng)民種地有糧食直補、良種補貼、保險補貼……有這么好的政策,我種糧的勁頭更足了?!?/p>
“受國際形勢和疫情影響,最近每斤小麥漲了三四毛。人要吃飯,沒有糧食不行!”老薛說,“咱是農(nóng)民,種好糧食是咱的本分,也是為國家作貢獻。”
目前,合作社托管流轉土地3萬畝,規(guī)模居全省前列;年畝均成本下降200多元,增收糧食100多公斤。由于種糧成績突出,老薛多次獲得“全國十佳農(nóng)民”“全國糧食生產(chǎn)大戶標兵”等榮譽稱號,合作社被評為“國家農(nóng)民合作社示范社”。
小麥進入揚花灌漿期后,老薛每次到麥田里都要估產(chǎn)。從這頭兒走到那頭兒,走一段,他就拔下一個麥穗,仔細地數(shù)起麥粒數(shù)。
“1、2、3……19,太少!”
“1、2、3……45,一般!”
“1、2、3……60,很好!”
數(shù)完,老薛還要捏一捏,甚至是把麥粒剝出來,放到嘴里嚼一嚼,看是否飽滿。
看著用心血與汗水澆灌的小麥茁壯成長,老薛露出了笑容:“看樣子,今年又豐收了!”
一個農(nóng)民的春夏秋冬之青紗帳
9月7日,白露,早晚天氣漸漸有了涼意。
一大早,薛拓帶著隊伍來到西安市長安區(qū)楊莊街道營溝村,給玉米噴施葉面肥。頂多再過一個月就秋收了,這是最后一次田間管理。
玉米已經(jīng)有兩米多高,沒過了老薛的頭。他穿梭在地里,一會兒抬頭看看天花,一會兒彎腰看看棒子,一會兒把兩株玉米拉到一起對比一下……
今年夏季高溫干旱,不利于玉米生長。離秋收每近一天,老薛心里的壓力就增加一分。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次努力,因此格外重視?!霸賴娨淮稳~面肥,苞谷棒子能長得再瓷實一些。”老薛說。
干完活,老薛站在高處向四周望去,一株株玉米筆直挺立像威武的戰(zhàn)士;一望無際的玉米如同青紗帳般籠罩著田野,隨風起伏、搖曳多姿。
1961年以來最熱的天
關中地區(qū)種玉米,一般是6月上中旬播種,9月底10月初收獲。
入夏以后,陜西遭遇了1961年以來最強高溫,多地最高氣溫紀錄被刷新,高溫紅色預警信號(最高級別)發(fā)布了好多次。
老薛擔心的事情還是發(fā)生了。土壤墑情差,死了不少苗,補種了好幾次。一棵苗就像老薛的一個孩子,死一棵就如同在他的心頭扎一根針。
“抗旱!”老薛對兒子薛強說。
合作社完全托管流轉的土地有3000畝,其中,西安高新區(qū)五星街道和迪村的300畝地可以通過在潏河引水灌溉,長安區(qū)楊莊街道營溝村的200畝地可以通過機井灌溉。
老薛負責和迪村,薛強負責營溝村。頭頂炎炎烈日,腳踩滾燙土地,父子倆與旱災賽起了跑。
老薛張羅著買了水泵、水管、電線等,還請了兩個電工、七八個農(nóng)民幫忙。
由于沒有經(jīng)驗,老薛跑了好幾回機電市場,才買到了功率合適的水泵。布置水管時,老薛拉不動就扛在肩上拖。水管上的泥土沾滿了衣服,與汗水混合在一起,像膠水一樣黏糊糊。汗水蒸發(fā)后,衣服變得硬邦邦,簡直成了一副“泥鎧甲”。
“你都成兵馬俑了!”別人與老薛開玩笑。那些天,人手緊張,老薛兩三天才能回一次家洗澡換身衣服。
夏天的太陽特別毒辣,老薛的臉龐和手背比收麥子的時候又黑了一截子。衣領上下、袖口內外的膚色對比愈加明顯。被曬傷的地方皮膚紅得刺眼。
6月18日,各項準備工作終于到位。噴灌機雙翼展開,如同等待起飛翱翔天空的雄鷹。
“開機!”隨著老薛一聲令下,一股股“銀線”從噴灌機的雙翼中噴射而出。
“水來了!”老薛咧開嘴,笑了起來。
雖然已經(jīng)64歲,但是老薛干活兒的勁頭不輸20歲的小伙子。他白天補苗、澆地,晚上與人輪著看管設備。
村民都說老薛瘋了。柴油、水泵、水管、人工等各種費用得五六萬元,人還要“受罪”,劃得來嗎?
對于玉米的生長習性,老薛非常了解,只要能澆水,收成就有保證。因此他也不爭辯,只管澆好地。其實他算過賬,按照花費6萬元計算,平均每畝地200元,收回成本沒有問題。
種地,老薛是專家。他不但自己是高級職業(yè)農(nóng)民、高級農(nóng)技師,而且把兒子薛強培養(yǎng)成了陜西省玉米產(chǎn)業(yè)技術體系崗位專家。
老薛癡心于種地,下了一般人不愿意下的苦。為了學習植物知識,20世紀90年代,他在西北大學自費進修了5年。每周,他要騎著自行車,從家里往學校跑兩三趟,每次路上需要將近1個小時。他的事跡,成了學校里廣為流傳的勵志故事。
經(jīng)過近一個月的努力,到了7月中旬,玉米長得已經(jīng)有半人多高,莖稈粗壯、葉色濃綠。看到地里有了足夠的墑情,玉米葉子已經(jīng)能夠遮陰,再不怕高溫了,老薛說:“回!”
“去年澇,今年旱。這兩年咱把幾十年難得一遇的天氣都遇上了。幸虧現(xiàn)在政策好、農(nóng)機裝備先進,咱能應對。”老薛說。
1961年以來最多的雨
9月10日,老薛來到和迪村查看玉米長勢。遠遠望去,青紗帳隨著地形起伏如同波浪,很是壯觀。
“旱塬地種苞谷,要硬茬播種,有利于保墑,提高出苗率?!崩涎ΨN地有自己的訣竅,最好是不同品種的玉米隔行播種。品種不同,葉子高低不一樣,這樣能增加通風和光照,抗倒伏的效果非常好。
剛一下車,老薛就一頭鉆進了青紗帳里。玉米葉子劃在身上,發(fā)出“刺啦刺啦”的響聲。他的手上和臉上,留下一道道鮮紅的劃痕。汗水流到劃痕上又蜇又痛。他對這些,已經(jīng)習以為常。
老薛種地,遇到的困難五花八門難以數(shù)清。最讓他難忘的是去年的秋收。
去年秋季,強降雨持續(xù)了很長時間。氣象部門說,陜西遭遇了1961年以來最強的降水。
在渭南,有的農(nóng)田積水沒過了人的膝蓋。老薛種的地雖然沒有那么嚴重,但由于泥濘不堪,收割機、拖拉機、卡車等難以進地作業(yè)。
農(nóng)時不等人。老薛沒有辦法,只能硬著頭皮收。在胡家寨村,收割機進地后,不到一個來回就深陷泥潭動彈不得。老薛找來裝載機,在后面推著收割機往前走。剛干了一會兒,裝載機又陷進去了。他又找來挖掘機在前頭拉,拉斷了好幾根鋼絲繩。
收回去的玉米粒,水分在40%左右。容量30噸的烘干塔開足馬力,還是跟不上。眼看著濕玉米“發(fā)燒”,老薛沒有辦法,只好賣了200噸,才解了燃眉之急。
雨一直下,困難一個接著一個。卡車壓壞了村民幾棵樹,薛強說盡了好話,還賠償了4000元;有人偷玉米,地里還得雇人看護;收割機、卡車不停地陷入泥潭,得想辦法拖車……
為了讓大伙兒吃上熱乎飯,薛強幾乎頓頓買的都是羊肉泡饃,吃得大家一看見就反胃。此后半年多時間,薛強再沒吃過。
合作社的地分散在好多個村子。下地干活兒,開車少則需要半個小時,多則一個多小時,走的路都是田間小路,沒有路燈,更沒有標識??v橫交錯的道路,連起了一個又一個村莊、一片又一片農(nóng)田,如同網(wǎng)一般,網(wǎng)住了大地,也把老薛的心網(wǎng)在了土地上。
那陣子,老薛父子經(jīng)常要干活兒到半夜?;丶业穆菲岷跐窕y行,他們索性就在地里過夜。為了防止出現(xiàn)交通事故,他們找一塊空地把車停穩(wěn),放倒座椅,蓋上外套,不一會兒,就鼾聲大作進入夢鄉(xiāng)。第二天清晨,在鳥鳴聲中,父子倆迎來晨曦,又開始一天的勞作。
以前秋收需要一周左右,而去年用了一個多月,收完玉米已經(jīng)到了10月底。
“人努力,天才會幫忙。要有好收成,關鍵還得自己努力?!崩涎φf。
不怕種不好地,就怕沒地種
白露那天,田里的活兒都忙完了,就等過一陣子秋收。老薛在家閑不住,每天都要往地里跑一趟,這樣他心里才踏實。
每次來到神禾塬,老薛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成就感。春天有青青的麥苗,夏天有金色的麥浪,秋天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青紗帳……
秦嶺、農(nóng)田、人家……別有一番韻味。神禾塬成了網(wǎng)紅打卡地。大伙兒都說,這是老薛“炒”起來的。
老薛種地敢闖敢試。2020年夏天,他路過神禾塬,看到地里滿是麥茬沒有耕種,覺得十分可惜,就以每畝地200元的價格進行流轉,種一料玉米。
當?shù)厝硕颊f,種一葫蘆收半瓢,種秋糧肯定賠。老薛卻有自己的一本賬:如果賣原糧,可能會賠錢,但加工成苞谷糝、苞谷面等,就有利潤了。況且,合作社在規(guī)模、技術等方面有優(yōu)勢,能把成本降下來。里外合算,肯定能賺錢。
那一年風調雨順,玉米大獲豐收,畝產(chǎn)600多公斤。西安市夏玉米擴面積增密度工作推進現(xiàn)場會觀摩點選中了老薛種的玉米田。從此,他在神禾塬打開了局面,托管流轉了1000多畝地。
對于老薛來說,不怕種不好地,就怕沒地種。
2021年秋天,老薛接手了高新區(qū)五星街道和迪村300畝復墾土地。他老婆一夜未眠:“新復墾的地,咋可能長出好莊稼?咱不能為了種地而種地!”
“沒有咱種不成的地!”老薛鐵了心。他帶著隊伍浩浩蕩蕩地出發(fā)了。
兩臺拖拉機掛著液壓翻轉五鏵犁剛下地幾分鐘,掛犁的保險螺絲就斷了。表面平坦的土地下面卻布滿了樹根、磚頭等,根本無法耕種。
老薛扛著镢頭在地里轉了好幾圈,不時在土里刨幾下,要么磚頭把镢頭磕得砰砰響,要么镢頭扎進樹根里出不來。
老薛找來挖掘機,挖了整整一周,拉走了十幾車樹根和磚頭,硬生生地把沒人愿意種的復墾地變成了良田。第二年,小麥畝產(chǎn)達400多公斤。
“我爸攬回來的活兒,盡是些難啃的硬骨頭?!毖娬f。
“種地靠天、靠地、靠政策、靠技術。現(xiàn)在有政策有技術,遇到困難只要努力,沒有啃不下的硬骨頭?!崩涎ρ娬f。
秋收在即,老薛估計,澆過水的地畝產(chǎn)能達到六七百公斤;其他地塊,經(jīng)過增施葉面肥,加之8月底又下了一場雨,收成不會差。
9月15日,老薛父子又來到和迪村查看玉米長勢。老薛剝開棒子端詳了起來。
“棒子不足一拃,16行籽粒,一行30顆,不行!”
“棒子剛剛一拃,18行籽粒,一行40顆,還行!”
“棒子一拃多長,18行籽粒,一行42顆,不錯!”
微風習習,青紗帳隨風起伏,遠處秦嶺如黛……老薛父子站在田間,就是青紗帳里最壯實的那兩株。
一個農(nóng)民的春夏秋冬之種希望
立冬以后,關中地區(qū)的天氣日漸寒冷。清晨,地面披著一層薄薄的白霜。
11月15日上午,薛拓和兒子薛強到西安市長安區(qū)楊莊街道營溝村地里查看小麥長勢。車到地頭剛停穩(wěn),薛拓就下車快步走進田里。
種了幾十年地,老薛一到田里就舒坦,感覺自己是個將軍,那一行行、一片片青綠的麥苗就像是他的士兵。這些“士兵”就是他的希望,而這些“士兵”也爭氣,打贏了一場場奪豐收硬仗。
老薛看得很仔細,轉了好一陣子。10月種小麥時,天氣情況總體不錯,所有地塊都在適播期內播種?!胞溍缤?!”老薛臉上露出了笑容。
堅持30年,培育新品種,只為種好糧
查看完小麥生長情況,老薛拿起镢頭開始補苗。他彎著腰輕輕刨溝,然后撒下種子,蓋上土,澆些水。
補苗是老薛多年來養(yǎng)成的習慣。每年種麥,總會有播種機遺漏的角落,或者出現(xiàn)出苗不齊的情況。其實月初已經(jīng)補過一次,但老薛覺得個別角落出苗還是不理想。薛強覺得有些晚,勸老薛別補了,但是勸不住。
在營溝村的田里,老薛種了100多畝長豐2112。這是他培育的小麥品種。
好種子種出好收成。老薛一直想自己培育出高產(chǎn)小麥品種。懂行的人都說,小麥育種十年磨一劍。老薛也知道育種不易,但是為了心中的夢想,他決定試一試。
1992年,老薛在長安區(qū)馬王街道(當時為長安縣馬王鎮(zhèn))租了一間房子。他請人用筆在門頭上寫了“良種服務部”幾個紅色大字,開始一邊經(jīng)營種子,一邊搞育種研究。為了深入開展研究,后來經(jīng)長安縣(現(xiàn)為長安區(qū))科學技術委員會批準,老薛還組建了長豐農(nóng)業(yè)生物技術研究所。
遇到不懂的地方,老薛就自己查資料,或者向專家請教,甚至跑到楊凌農(nóng)業(yè)高新技術產(chǎn)業(yè)示范區(qū)向西北農(nóng)林科技大學的教授請教。為了學習植物學知識,他自費在西北大學進修了5年。后來,老薛還發(fā)起成立了陜西長豐種業(yè)有限公司。
2007年,老薛從外省聘請了一名技術員。另外,老薛租了20多畝水澆地當試驗田,一個院子作為技術員的辦公場地和宿舍。
老薛待人實誠,盡其所能為技術員提供方便,逢年過節(jié)還送上好酒好菜。3年之后的夏收時節(jié),老薛滿心歡喜地想看看育種進展,誰知卻到處不見技術員的身影。
地里麥子已經(jīng)收了,院子里空空如也。被騙了,老薛傻眼了。他找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,但一無所獲。
“被人打了一悶棍。”每次回想起,老薛都垂頭喪氣。老薛老婆一算賬,土地和院子租金、材料費、機耕費、水費……損失了不少錢。技術員還欠賬1萬多元。債主找老薛要賬,老薛沒有辦法,只好掏錢補上窟窿。
“別人都進城做生意,來錢快。育種就算了吧!”老婆勸老薛。
“錢沒了再掙,育種決不放棄!”老薛說。
2018年春節(jié)期間,老薛從電視里得知海南是理想的育種地方,很多科研機構和企業(yè)在那里建有南繁育種基地。老薛怦然心動,第二天就飛到了海南。
到了之后,老薛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沒有能力搞南繁育種。既然到了海南,絕不能無功而返,他考察了好幾家育種機構和企業(yè),直到口袋里只剩下回家的機票錢,才結束了海南之行。
功夫不負有心人。經(jīng)過堅持不懈努力,老薛通過自己獨立及與專家合作的方式,成功培育出了長豐2112、華高55和瑞豐351等近10個小麥和玉米品種。2021年,陜西長豐種業(yè)有限公司種子繁育基地規(guī)模達到了1.5萬畝,營業(yè)額超過1500萬元。有了種子經(jīng)營的收入,老薛種地的底氣更足了。
得知今年進博會設立了農(nóng)作物種業(yè)專區(qū),老薛非常想去看看,但因家中有事沒去成,感到非常遺憾。
“要豐收,種子是關鍵!”老薛說。
先考察試驗,效果好再推廣,敢闖不瞎闖
11月17日,老薛來到神禾塬,遠遠望去,麥苗綠茵茵連成一大片,猶如給大地蓋上了綠色的被子。
到了地里,老薛走走停停,不時將麥苗連根拔起,查看生長情況?!岸菊切←溤臅r候。根長好了,來年才能豐收?!崩涎φf。
神禾塬上種的是西農(nóng)733和武農(nóng)6號,都是這兩年引進的小麥新品種。
雖然已經(jīng)60多歲,但老薛對新事物興趣濃厚。從耕牛到拖拉機,再到無人機;從用氮肥和磷肥,到用復合肥,再到測土施肥;從傳統(tǒng)品種,到自己育種,再到合作育種……老薛是個敢于“吃螃蟹的人”。
前些年,種獼猴桃和花卉時,老薛就引進過很多新品種。一次嫁接時,由于操作不慎,刀子劃傷了他的左手食指。傷口很深。他到村里的診所簡單包扎了一下。過了一陣子,雖然傷口好了,但是手指頭不太靈活,干起活兒來不方便。
長豐農(nóng)機專業(yè)合作社所用的種子,老薛都試種過,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品種。
一個小麥品種大規(guī)模種植幾年后,需要進行提純復壯。營溝村地里有機井,灌溉條件好。因此,老薛專門辟出了80畝作為試驗田,進行小麥育種和品種提純復壯。他對這80畝地特別用心。
提純復壯費時費力。今年種小麥,合作社一組三四個人,一天能種上百畝地;而營溝村試驗田,20多個人花了五天才種完。
其他地塊播種,老薛不一定去,而試驗田播種那幾天,老薛卻天天在地里盯著。
“一畦長5米,寬一米二。每畦種4行,行間距30厘米。下種時,每3人1組,1人開溝,1人下種,1人覆土。溝深要一致,種子播撒要均勻,覆土要均勻……”播種前,老薛把種植要點給大家講了好幾遍,并且進行示范。
“溝深淺不一致,深度是3厘米?!?/p>
“種子沒有撒均勻,這里有點稀。”
“把地整得再平一些?!?/p>
……
播種過程中,老薛不停地糾正沒有做到位的地方。
“老薛種地技術好,要求高。他高級職業(yè)農(nóng)民、高級農(nóng)技師的稱號可不是白來的?!备涎ΨN了十多年地的農(nóng)機手白松林說。
老薛為了種好糧食,引進了不少新東西。他一般先小規(guī)模進行試驗,效果好了再大規(guī)模推廣。
這幾年,農(nóng)業(yè)農(nóng)村部門大力推廣小麥寬幅溝播技術。老薛對此很感興趣,專門進行了試驗。由于增收明顯,他才決定大規(guī)模采用小麥寬幅溝播技術。
去年,合作社還引進了拖拉機自動駕駛技術。老薛很謹慎,只給一臺拖拉機裝上了系統(tǒng),沒有像當年買拖拉機那樣,一口氣就買三臺。
“種地要敢闖,但不能瞎闖!”老薛說。
找場地買設備,對今后發(fā)展,老農(nóng)民有新想法
11月20日上午,拉運糧食的車輛把合作社院子擠得水泄不通。擁擠的院子讓老薛犯了心病。糧倉、農(nóng)具倉庫和辦公用房幾乎占滿了只有5畝地的院子,沒有地方晾曬糧食。
老薛專門購置了一臺容量30噸的烘干塔,用來烘干糧食。去年秋收遇到連陰雨天氣,烘干塔開足馬力,還是跟不上。老薛不得不賤賣了200噸玉米。
為了晾曬糧食,老薛只能“厚著臉皮”占用村里活動廣場?!昂迷捳f了一籮筐,還是遭人白眼。搞得關系緊張?!崩涎o奈地搖搖頭。
有一年夏收,收獲的麥子堆滿了院子,突然暴雨傾盆。由于院子地勢低,不僅雨水排不出去,而且街道上的積水還倒灌了進來。篷布雖然遮住了天上的雨,但是擋不住倒灌的水。眼睜睜地看著麥子被雨水泡了,老薛絲毫沒有辦法。老薛老婆放聲大哭。
“這錢,你掏也得掏,不掏也得掏。咱都吃了多少回虧了,你們還不覺醒。地方和設備的問題都得解決!”午飯過后,拉運糧食的車都走了,老薛跟老婆和兒子吵了起來。
吵架為兩件事:一是老薛想給合作社換個寬敞的地方,看中了一家廢棄工廠,對方要價有些高;二是老薛看上了一臺玉米秸稈收割機,大約需要200萬元。
今年,有塊地玉米秸稈長得非常粗壯,老薛覺得粉碎了當飼料賣肯定劃算。合作社沒有玉米秸稈收割機,得找別人來收。由于收割機少,賣秸稈的人多,老薛沒有辦法跟對方議價。價格被壓得很低。這幾年,一直是這個樣子。
“不能老被別人拿捏。咱買一臺,把玉米稈粉碎了直接賣給養(yǎng)殖場,價格還高。收完咱的地,還能收別人的。附近有多少玉米秸稈收割機,有多少養(yǎng)殖場,還有養(yǎng)殖場收秸稈的價錢,我觀察好幾年了,買了肯定劃得來?!崩涎o老婆和兒子講起了理由。
說起買農(nóng)機設備,老薛的妻子至今心有余悸。當年為了買拖拉機,老薛跑了兩個月,抵押了親戚朋友7套房子,才湊夠了錢。薛強擔心買了設備沒有活干。一家人僵持了起來。老薛悻悻而去,跑到麥地里去散心。
老薛的犟脾氣家里人都清楚,他認定的事誰也攔不住。傍晚時分,薛強給父親打電話:“爸,我跟廢棄工廠那邊又聯(lián)系了,對方表示價格可以再商量。這幾天咱過去協(xié)商一下,爭取定下來。我跟我媽商量了一下,湊湊錢,趕明年秋收買一臺玉米秸稈收割機。”
老薛說:“好,快點?!?/p>
2012年,薛強從西安工業(yè)大學畢業(yè),取得了經(jīng)濟學碩士學位,畢業(yè)后就跟著父親種地。這些年,薛強逐漸成長了起來。現(xiàn)在遇到事情,老薛把握方向,薛強具體辦理。
“我爸敢闖,我媽能守,我善于算賬?!毖娬f,一家人各有所長,剛好揚長避短。
老薛和兒子薛強不僅關心種地,也很關心時事政治和國家政策。10月16日上午,父子倆認真收看了黨的二十大開幕會。開幕會后,老薛又找來黨的二十大報告全文認真學習,特別是把關于全面推進鄉(xiāng)村振興的內容學了好幾遍。
“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,全方位夯實糧食安全根基。有了政策,咱種糧的信心和勁頭更足了。”老薛說。
11月下旬,地里的活都忙完了,老薛讓薛強把拖拉機自動駕駛技術應用情況好好總結一下,看能不能推廣。老薛準備抽時間到楊凌農(nóng)業(yè)高新技術產(chǎn)業(yè)示范區(qū)去轉轉,找西北農(nóng)林科技大學專家教授聊聊,看一下有沒有能夠學習引進的新品種新技術新設備。
“科學種田才有希望高產(chǎn)!”老薛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