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紀錄:“在自己的手中”誕生
□青報全媒體記者 周曉峰 梁 辰 辛 梅 于 泓
對于見慣風浪的“老碼頭”們來說,那些“歷史性一刻”,往往發(fā)生在平常的日子里。
2020年4月15日清晨5時30分,“德翔·佛森堡”輪緩緩靠泊到青島港自動化碼頭105泊位,岸邊3臺橋吊嫻熟地將船上的集裝箱依次吊起,置于整裝待發(fā)的自動導引車(AGV)上……
當933個集裝箱全部裝卸完畢,“德翔·佛森堡”輪船長簽證確認:青島港自動化碼頭在本航次作業(yè)中橋吊單機平均裝卸效率為44.6自然箱/小時——一個自動化碼頭裝卸效率世界紀錄就這樣誕生。
這一刻,作為有著37年經(jīng)驗的“老碼頭”、青島港自動化碼頭帶頭人,張連鋼仍在習慣性地把弄著手里那臺老式卡西歐計算器,并在心里精打細算著下一個紀錄達成的可能性。
實際上,張連鋼和他的“連鋼創(chuàng)新團隊”一直在做著把不可能變成可能的事:在一片荒灘上,他帶領著一群平均年齡30歲出頭的年輕人,用了3年半的時間,建成了一座西方專家口中“十年都別想獨立完成”的自動化碼頭;又在隨后的3年半時間里,破解了十幾項世界性技術難題,創(chuàng)造出單機最高作業(yè)效率超全球同類碼頭50%以上的紀錄……
7年光陰,他們走過了一段充滿荊棘的自主創(chuàng)新之路,在無經(jīng)驗、無資料、無外援的“三無”境地中,推開了中國智造自動化碼頭走向世界的“藍色大門”。
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(diào),“關鍵核心技術是要不來、買不來、討不來的。只有把關鍵核心技術掌握在自己手中,才能從根本上保障國家經(jīng)濟安全、國防安全和其他安全?!睆堖B鋼和他的“連鋼創(chuàng)新團隊”以強烈的信心、決心和巨大毅力,用實際行動踐行了總書記的這一要求,讓自動化碼頭裝卸效率世界紀錄“在自己的手中”誕生。
組建本土攻堅團隊,劍指中國自動化碼頭
2013年,隨著全球航運經(jīng)濟的新一輪洗牌,作為中國第二大外貿(mào)港,青島港決定將破局的關鍵放在建設全自動化碼頭上。
在當時,中國的自動化碼頭卻無路可循。但當被集團任命為全自動化碼頭項目組組長時,張連鋼沒有絲毫猶豫。他唯一的顧慮,是妻子的態(tài)度。2011年,他在上海胸科醫(yī)院做了肺葉切除手術,這種病5年以上的存活率只有30%,在妻子悉心照料下,張連鋼逃離了“鬼門關”,但也收到了醫(yī)生的警告——“不準從事過于繁重的體力和腦力勞動?!?/p>
在接到任務的一個月后,張連鋼才向妻子攤牌:“你知道的,搞自動化碼頭一直是我的夢想;如果搞成了,比吃什么藥都更有效?!逼拮幼罱K妥協(xié)了,她明白“夢想”這個詞從丈夫口里說出,有多大分量。
組建團隊是張連鋼面對的首要任務。他在青島港各處張貼“招賢榜”。3天后,首批8名成員即刻到崗,跟著張連鋼鉆進了老港區(qū)南岸一個臨時借用的小辦公樓,開始了他們的“秘密計劃”。
張連鋼帶領設計團隊迅速投入到自動化碼頭的平面布局、工藝流程、設備規(guī)格參數(shù)、智能控制系統(tǒng)等研究中。從一無所有到最終設計完成,10個多月時間,形成了幾十萬字的分析報告和3000多份技術討論會議記錄。
為何團員們能在如此艱苦的條件下,保持如此的篤定?團隊IT組李永翠說,“因為帶頭人比我們這些年輕人還要拼?!碑敃r這個團隊平均年齡30歲出頭,但重病初愈的張連鋼往往是最先一個來,最后一個走,這種執(zhí)著與敬業(yè)感染了團隊的每一個人。
團員也逐漸成長為能夠擔當重任的多面手——青島港自動化碼頭常務副總經(jīng)理楊杰敏放棄唯一的國外供貨商,在上海長興島閉關3個多月,與振華重工聯(lián)手研發(fā)出ECS軟件系統(tǒng), 讓自動化碼頭擁有了“中國大腦”;AGV組王偉帶領攻堅小組開發(fā)鈦鋰電池替代國外主流的鉛酸電池,設計制造出世界首臺不換電池的AGV……
打破歐美技術封鎖,研發(fā)中國的“碼頭大腦”
1993年,世界第一個自動化碼頭在荷蘭鹿特丹港誕生,在往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,歐美把持著自動化碼頭建設運營的話語權。
在組建團隊之初,張連鋼就帶領團隊到荷蘭、英國、德國、比利時等國家取經(jīng),卻深刻感受到無處不在的技術壁壘:每到一處,對方態(tài)度倒是熱情,但往往只是把他們拉到碼頭岸沿兒上走一圈“馬燈”,不讓下車、不讓拍照,問到關鍵問題更是避而不談。
考察回來,張連鋼向團隊提出一個要求,先不要考慮國外方案,我們自己去想怎么實現(xiàn)?!昂诵募夹g是花錢買不來、市場換不到的,必須自主創(chuàng)新。”
雖然張連鋼鉚足了勁想自主研發(fā)配套設備,但外方股東第一個不同意,其中的邏輯很簡單:如果按照“成熟”的國外方案,至少能保證碼頭建起來,讓毫無經(jīng)驗的青島港自己研發(fā),則可能讓幾十億元的投資打了水漂。
為了說服外方股東,張連鋼帶領團隊進行了10個月的調(diào)研論證,第一個否決的,就是自動化碼頭核心之一的“瑞典大腦”。瑞典的ABB是當時全球最著名的橋吊電控系統(tǒng)供應商,幾乎壟斷了全世界的自動化橋吊電控系統(tǒng)。
面對ABB工期不承諾、價格不商量、系統(tǒng)不開放的苛刻條件,張連鋼提出了解決方案——與上海振華港機重工聯(lián)手開發(fā)橋吊電控系統(tǒng)。經(jīng)過“中國組合”近一年的攻關,橋吊自動化控制系統(tǒng)軟件上線運行測試,各項關鍵技術指標達到了ABB系統(tǒng)的水平。
2017年5月11日,隨著“中遠法國”輪汽笛的一聲長鳴,山東港口青島港全自動化集裝箱碼頭以“開港便創(chuàng)下自動化碼頭世界紀錄”的方式開門迎賓?!斑B鋼創(chuàng)新團隊”用了3年半的時間,建成了一個中國人自己掌握核心技術的自動化碼頭。
在橋吊電氣房里,張連鋼指著一組組電控柜,向外方參觀者自豪地介紹,“這里面裝著的是中國人研發(fā)的‘碼頭大腦’”。
斬獲全球最佳效率獎,為世界貢獻“中國方案”
兩年前,在英國倫敦召開的全球自動化碼頭峰會上,青島港全自動化碼頭斬獲了“最佳效率獎”,頒獎詞這樣寫道:青島港自動化碼頭是世界上建設周期最短、運行效率最高、生產(chǎn)增量最快的自動化碼頭,而且沒有之一。
獲獎當天,有同事半開玩笑地問張連鋼,“當初夢想實現(xiàn)了沒有?”張連鋼卻非常認真地想了想,“沒有,這才剛剛開始。”
去年11月28日,全自動化碼頭二期投產(chǎn)運營,氫動力自動化軌道吊、5G+自動化等6項全球首創(chuàng)技術轟動世界。彼時,氫能在工業(yè)領域只應用在集卡車,5G更未開始大規(guī)模商用。
又一次,很多人表示了不理解:現(xiàn)有技術已經(jīng)讓外國客戶心服口服,為什么還要冒巨大風險開發(fā)新技術?“我們希望始終保持自動化碼頭領域的領先地位?!睆堖B鋼解釋說,5G之前使用的是光纖有線傳輸,線路固定不變,改進調(diào)整的靈活性較低;而氫能是真正綠色環(huán)保的能源,對優(yōu)化能源結構具有示范效應。
不管是一次次面對別人的不理解,還是一次次打破自動化碼頭運行效率的世界紀錄,張連鋼總是團隊中表現(xiàn)最淡定的那個。
但他的內(nèi)心深處,也有很不淡定的地方。那是30多年前,他還是一名電氣技術員,有一次橋吊需要進行電控系統(tǒng)的綜合調(diào)試,當時國內(nèi)沒有人能調(diào),只好去請外國工程師。那人在碼頭上干了12天,拿走的報酬相當于30多個一線碼頭工人一年的工資,張連鋼及工友試圖詢問技術問題時,那名工程師并沒有說話,只是把記錄調(diào)試參數(shù)的小本子裝進了上衣口袋。
從那時起,張連鋼就希望有一天,自己也能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小本本,在那人眼前晃晃,“瞧,這是我們的中國方案。”
和從前一樣,現(xiàn)在張連鋼會經(jīng)常站在前灣港區(qū)一個叫陡山的小山坡上,俯視著這條無人的岸線:在一期、二期的不遠處,全自動化碼頭三期正在土建,一個“低成本、短周期、全智能、高效率、更安全、零排放”的黑科技碼頭將再度升級。
30多年過去了,當初的夢想始終澎湃如新。